在生活中,我們從來不缺止痛藥:當我們頭痛、胃痛時,普拿疼、阿斯匹靈舉手可得。但你是否有「無論吃了多少顆,甚至到加強碇卻仍無法克制疼痛發作」的經驗 ? 近年醫師告訴我們:疼痛是相對性,而不是絕對性。《治癒力》透過可信的醫療案例要告訴我們,控制疼痛,或許有除了藥物外的另一個選項 ?
在醫療產業裡,我們從來不缺止痛藥。有類似阿斯匹靈和布洛芬等成藥錠;嗎啡和可待因等強效麻醉藥,以及類似氯胺酮等鎮定劑。抗憂鬱、抗痙攣劑和皮質類固醇都可以用來舒緩疼痛。醫師可以麻醉一小塊皮膚、身體的一整個區塊,或讓患者完全失去意識。不幸的是,這些東西不代表我們能夠透過醫藥消除疼痛。
疼痛,是患者在清醒的狀況下接受醫療介入及手術時主要遇到的問題之一。例如,像布朗這種燒燙傷患者的傷口護理,或微創手術(一種慢慢取代切片檢查、診斷檢驗、植入醫療設備以及清除腫瘤等開放性手術的方式)即是。正如布朗這個案例所顯示出的問題,止痛藥的效力通常不夠;就算已經施打止痛藥,患者仍須承受極大的痛苦。
還有數以百萬受慢性疼痛影響的患者,他們罹患的疾病從關節炎到纖維肌痛症都有。過去幾十年,類似奧施康定 —安慰劑效應發生時,大腦會分泌腦內啡,而人工製成的奧施康定的效用就跟腦內啡一樣 —這種鴉片類藥物大行其道。針對上述疾病的患者,醫師會開立這種藥物給他們。早年,這些藥物通常屬於最後手段,只會開給癌症末期的重症患者。但如今,這種藥物經常開給輕微,乃至一般疼痛的患者,使得他們接下來的幾個月或幾年都在服用這類型的藥物。問題在於,不同於腦內啡是屬於大腦內的天然物質,這些人工製成的藥物會讓大腦內的鴉片類受體忙得不可開交,導致該受體對此類藥物的敏感度降低,產生耐藥性,劑量得越來越高才能得到相同的效果。這也意味著此類藥物非常容易讓人上癮。切斷此藥的供給會讓人產生焦慮及疼痛過敏等可怕的戒斷症狀,因為感覺遲鈍的受體無法跟常人一樣對天然的腦內啡有所反應。由於開立給患者的情況增加,使得鴉片類藥物上癮及攝取過量致死的案例層出不窮,有人形容這件事「演變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嚴重的慘劇之一 」。美國的問題尤其嚴重,這個人口不到全球 %的國家消耗掉全世界鴉片類處方藥物供給量的百分之八十 。到了二○一二年,美國每年都有一萬五千人因服用過量的處方藥物而喪命,數量比因服用海洛因及古柯鹼喪命的人數還多 。二○一三年,美國疾病管制中心將止痛藥上癮列為美國史上最嚴重的藥物濫用事件 。
這件事引發一個問題,我們處理疼痛的方式是否全盤皆錯?一些研究學者聲稱,除了不停開立劑量越來越高、而且容易上癮的止痛藥讓病人服用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方法。他們利用幻覺的力量降低藥物使用,同時緩解疼痛。
抵達位於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醫學中心的實驗性疼痛研究室時,歡迎我的人是研究助理克莉絲汀.侯福。她要我脫掉右腳的鞋子跟襪子,接著把一個黑色的小盒子綁在我的腳上。她解釋說,這種會快速加熱的裝置是設計來產生痛覺的。侯福通常會不停電擊受試者,我很幸運,那個設備今天無法正常運作。
她開啟那個裝置三十秒,要我用一到十評量自己的疼痛程度。接著她把熱度調升半度,希望能讓我的疼痛程度來到中間左右。最不適感的評分都是六分。感覺刺刺燙燙的,不至於燙到起水泡,但很激烈,沒辦法忽視。稍後在進行試驗時,侯福會採用同樣的溫度。
她為我戴好能投射出高解析度 3D影像的虛擬實境眼鏡,並且幫我戴上有隔音效果的立體環繞耳機。我忽然間飄浮在雪地上,欣賞著冰谷閃閃發亮的壁面。侯福用電腦滑鼠跟我說明要怎麼移動和發射雪球。眼前的畫面很可愛,但談不上非常寫實,特別是在這個許多電玩遊戲畫面都精美得不得了的年代更是如此。不過有我從未體驗的身歷其境感。外界的景象跟聲音都被阻隔,我往四周觀看時,虛擬的世界也會隨之延伸出去。雖然景色有點卡通的感覺,但我覺得自己身在其中。
我花了十分鐘跟雪人還有企鵝在一起,同時間侯福會啟動發燙的盒子三次。在那之後,她要我再次評量疼痛感。我的疼痛程度略微下降,從六降到五(相較於之前會痛一陣子,這三次痛的時間非常短暫)。同時,我的不適感從六大幅下降到二。我給這趟旅程的愉悅程度打了八分,相當快樂,也很樂意再來一次。
麻醉醫師山姆.謝勒是這間研究室的負責人。他說這一切都跟注意力有關。在有知覺的情況下,大腦有注意力的限度。他說,我們沒辦法增加或降低這個限度,但可以決定要把注意力放在什麼地方。如果去想其他事情,想一些安全的、愉快的,能讓我們到遠方的事情的話,疼痛感會變得較為模糊。
視覺形象特別能夠分散我們的注意力。謝勒讓我看了一段影片。影片中,登山客艾倫.羅斯頓 二 ○○三年時,他在猶他州境內一座偏僻的峽谷中受困五天,被迫用摺疊刀切斷自己的前臂。事—後他描述心靈圖像如何幫他度過這段痛苦的考驗。
待在峽谷的第五天晚上,嚴重脫水的羅斯頓因寒冷而顫抖。早先,一顆落石掉下來砸斷了他的手臂,這種痛楚讓他非常不舒服。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接著,他看見了一個景象,那個景象遮蔽了周遭那些帶來痛苦的事物。「有一個差不多三歲左右的小男孩,」羅斯頓描述。「穿著一件紅色的襯衫,正在玩一輛小卡車。他把卡車移過來移過去,嘴裡發出小小的轟轟聲。」
「然後他停下來,回過頭,朝我跑過來。我看見自己抱起小男孩,將他高舉過肩。我們四目相望,我知道自己看見了未來的兒子。後來那個影像消失了,我回到峽谷,因體溫過低而發抖。」羅斯頓說,藉由想像出所愛的人,幫助他承受割除手臂的疼痛。「割除手臂是我這輩子最慘痛的經驗。有三十秒的時間,我所能做的只有閉上雙眼和呼吸。但我從頭到尾沒發出過噢的聲音,沒滴下眼淚,也沒大聲叫喊。不是因為我是超人,而是因為睜開雙眼,我能夠想像得到的,就只有再次見到自己的家人。」
對羅斯頓來說,一個內心創造出來的世界 家人的畫面以及想像出來的未來兒子 幫助他將注意力集中到別的地方,讓他能夠遠離疼痛的恐怖折磨。謝勒說,我剛經歷的虛擬冰谷就是想透過人工的方式創造出同樣效果的一種嘗試。
虛擬冰谷的構想出自杭特.霍夫曼。他是華盛頓大學認知心理學家,專長為創建虛擬世界。一九八 ○年代,霍夫曼創建了「廚房世界」。那是一座虛擬的廚房,除了有流理台和櫥櫃,還有各種你能夠拿起來的東西,例如茶壺、平底鍋,以及一隻待在水槽裡的、腳彎曲的蜘蛛。霍夫曼希望能透過賦予恐蜘蛛症一個安全的空間,讓他們習慣與蜘蛛相處。
後來,一個朋友跟他提到大衛.派特森的工作。大衛.派特森是心理學家,他在華盛頓大學醫學院港景醫療中心及西雅圖透過催眠的方式減輕燒燙傷患者的疼痛。這位朋友認為虛擬世界的技術或許有辦法協助分散燒燙傷患者的注意力。「我能夠提供一種讓患者分心的辦法。」霍夫曼說。兩人開始一起工作,試看看是否虛擬實境能夠幫助患者熬過醫學界最痛苦的療程。一開始,他們讓患者進入廚房世界。「對第一個孩子有效。」霍夫曼說。因此,他開始著手設計一個專屬燒燙傷患者的虛擬世界 。
在當時,要創造出任何類型的虛擬世界都需要尖端科技。霍夫曼使用的設備是一台由視算科技公司所打造,要價九萬美元的超級電腦。相關設備還包括了一頂沉重的頭盔。他採用的地形編輯器是根基於一套軍用的飛行模擬軟體,這套軟體的原型是讓使用者操作戰鬥機從航空母艦上起飛。有些地方還需要做些調整。「我們很怕他們會有頭暈的症狀,」他告訴我。「許多燒燙傷患者會因為止痛藥的關係而作嘔。第一個使用虛擬世界的患者讓我深信虛擬實境有機會讓他們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但我很擔心作嘔的感覺會毀掉這一切。」因此他把焦點從開放式地形集中到一座狹窄的峽谷,阻止人們改變方向或原地繞圈。而且只用能夠減輕痛苦的冰塊打造這個世界。他將這個地方命名為「冰雪世界」。
二十年過去了,冰雪世界的核心結構依舊沒變,但是超級電腦和頭盔換成筆電與高解析度的立體眼鏡(頭盔對那些頭部和臉部有燒燙傷的患者來說毫無用武之地)。霍夫曼設計了幾副不用插電的光纖眼鏡,這種眼鏡光是單一隻眼,就含有一千六百萬根能夠傳遞訊號的細小玻璃纖維,燒燙傷患者在水槽處理傷口時也可以使用。同時,他也升級了軟體畫面,並更改配樂。霍夫曼解釋,保羅.賽門曾在一個展覽會場嘗試使用冰雪世界。他喜愛這套軟體,但恨透了他們使用的那首縹緲又迷幻的配樂,因此就捐出自己的歌曲。
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團隊也針對健康的志願者(搭配侯福的發燙盒及電擊設備)與燒燙傷的患者在港景醫療中心進行一連串的隨機對照試驗。他們發現,冰雪世界的分散注意力效能比起單純的音樂或電動遊戲好得太多。核心的機制似乎在於你有多融入那個虛擬世界。越覺得自己是虛擬世界的一員,就越能舒緩自身的疼痛。
霍夫曼說,冰雪世界能持續減緩約百分之三十五的疼痛指數,音樂則只有百分之五左右。如果再跟止痛藥搭配的話,則除了止痛藥本身的效果之外,患者的疼痛指數會再多減少百分之十五到四十。研究學者發現虛擬世界的止痛效果不只限於主觀認定,也會顯現在腦部掃描的結果上:跟疼痛有關係的腦部區域的活動幾乎完全消失。
醫療團隊仍在測試其他能夠增強止痛效力的方法。例如,少量的致幻藥物氯胺酮似乎能讓患者沉浸在虛擬世界裡。冰雪世界的技術已經使用在全美約十五所醫院,其中一所是位於德州山姆休士頓堡的布魯克軍事醫療中心。這家醫療中心治療了數以百計在伊拉克及阿富汗戰爭中燒燙傷的士兵。他們多數都是被土製炸彈所燒傷,包括路邊炸彈、汽車炸彈、自殺客炸彈,或者還有其他如霍夫曼所形容的炸彈:「這些五花八門的炸彈能把一輛悍馬車炸得人仰馬翻。」
包含布朗中尉在內,霍夫曼和他的同事在布魯克軍事醫療中心以十二名士兵進行了一項試驗 。
相較於平時沒有虛擬世界的療程,在接受物理治療的過程中,如果他們融入冰雪世界裡,疼痛指數會下降將近兩分,花在思考疼痛的時間比例從百分之七十六降到二十二。他們評量一般時候的物理治療為「索然無味」,處於冰雪世界時的物理治療為「相當有趣」。
冰雪世界對其中六個疼痛最劇烈的士兵效果最好,而他們也是最需要這項設備的人。其中布朗的最高疼痛指數從十分降到六分,相較於之前的物理治療讓人「筋疲力盡」,有了冰雪世界以後,療程變得「真的很好玩」。他後來告訴《GQ》雜誌的記者,冰雪世界讓他回想起早年聖誕節假期時,跟兄弟一起在科羅拉多滑雪的往事。當時,他還只是美國西點軍校的學生。
療程結束以後,他跟霍夫曼說了自己的看法:「我認為你們的方向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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