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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哲學作家 奧斯卡．柏尼菲Oscar Brenifier 經典作品

小小樂思系列《媽媽，我為什麼存在?》
褚士瑩 專文導讀

【世界上差一點就沒有我】

自從我知道自己差點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後，對於自己能夠存在，變得充滿感激。

每當身邊很多人抱怨自己的父母不夠愛他們，或是對於其他兄弟姊妹有所偏心，因此感到忿忿不平的時候，我都沒有這種不舒服的感受，而是覺得「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幸運了啊！」

因為我的母親很誠實地告訴我，她當年知道懷孕的消息時，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她說：「那時候的醫學不發達，子宮避孕環脫落了也不知道，所以不小心懷了你。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懷胎三個月，我簡直氣死了。到醫院去找婦產科醫師做流產手術，結果醫生竟然說已經太晚了，不准我墮胎，當時真的是一百萬個不願意啊！一想到要上班還要當高齡產婦，萬一生出畸形兒我就麻煩了⋯⋯」

意識到我的存在是一個意外，不小心受孕，差點被墮胎，出生前又因為大腹便便的母親追交通車上班，差點被摔死。這樣的我能夠被順利生下來，沒有什麼嚴重的身心缺陷，只是生日離中秋節太近，我們鄉下唯一的糕餅店那段時間都為了趕工製作月餅，停做生日蛋糕，所以從小每年生日時都吃不到生日蛋糕。這種失望對於大多數小孩子來說是巨大的失望，但我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夠活著吃到月餅，就謝天謝地了。

知道自己的生命，並不是父母去廟裡求子殷殷盼來的，如果我有虧欠誰的話，最虧欠的應該是那位拒絕為我母親墮胎的不知名醫師，留著我一條命到世上。但這條命本身，好像也沒有虧欠這個世界什麼。

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夠幸運了，不是嗎？

我對於母親決定將我生下來的決定，充滿了感謝，至於其他的愛啊、家產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甚至在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將自己身為兒子家產繼承的那一份權利，也都轉讓給了母親，那個很想把我墮胎打掉的人。

【木偶皮諾丘存在嗎？】

我的法國哲學老師奧斯卡．柏尼菲，在法國出版了一套「小小樂思系列」，

這四本兒童哲學繪本當中，其中有一本叫做《媽媽，我為什麼存在？》，用說故事的方式，幫助父母跟孩子，一起去思考「存在」這件似乎極為抽象的事。

        書裡面的主角，是一個叫做樂樂的孩子，他很愛問問題，而他這次問為什麼自己會存在，媽媽的解釋是「沒有為什麼。本來就這樣。」這是個大人不知道如何回答孩子的時候，常用的答案。

其實當時如果媽媽誠實地說「我不知道」，恐怕都比隨便搪塞的答案更好。

大人對於說「我不知道」往往有嚴重的排斥，好像說不知道代表家長的失敗，卻忽略了真正的失敗，是讓孩子失去一個思考的重要機會。還好樂樂不滿意媽媽的這個答案，因此拿著同樣的問題，去問路上遇到的各種人物。

花認為自己的存在，是為了讓別人賞心悅目。我們身邊，一定也有許多為了別人的目光而存在的人，譬如說不少公眾人物，如果沒有被別人注意到，就覺得沮喪，但是這難道是我們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嗎？如果這是對的，那麼一台電視存在，就比一個人類更有價值，因為電視比任何個人，都吸引更多注視的目光。

牆認為自己的存在，是「被」工匠砌出來的。這就好像很多孩子，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因為「被」父母生下來、「被」父母愛，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就像在《木偶奇遇記》的童話故事裡，木偶皮諾丘的形體是「被」老木匠蓋比特所雕刻出來的，生命則是一位藍色的仙子賦予的。但是皮諾丘忘記一件事，那就是仙子同時告訴他，如果能證明自己「勇敢、誠實和無私」，才能變成「真正的」小男孩。所以真正的存在，不能只是形體，必須是一種「價值」，而這價值只有自己能夠給自己。

就算沒有變成「真正的」小男孩，做為一個木偶，難道皮諾丘對於老木匠來說就不存在嗎？這麼一想，就不難明白存在的意義，不會只有一個標準答案。

【每一個存在危機，都是一個存在的轉機】

故事中的灰塵，覺得自己太小了，所以不存在。這帶出一個有趣的問題：一定要夠巨大才算存在嗎？中國成語中用「滄海一粟」形容人的渺小，這就好像欠銀行越多錢的大老闆，反而會變成銀行越重要的客戶，然而固定每個月定期在銀行存款的小人物，雖然才是對銀行有正面貢獻的人，卻被銀行認為不重要，甚至不存在，這樣公平嗎？

大時鐘說只要他一直不停地動，他就存在。世界上也有許多人，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斷去做各種事情，一秒鐘也閒不下來，但是這是否可能只是焦慮的表現？因為一個沒有上發條、不動的大時鐘，難道就不存在嗎？人在睡覺時也不會動，難道睡覺的時候我們就不存在嗎？焦慮的人顯然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犧牲睡眠，去做更多的事。

蒼蠅認為他是為了繁衍後代子孫而存在。世界上確實也有不少人，認為自己存在的目的就是「傳香火」，只是大自然的工具。那麼人的存在就是為了繁殖而已，是否生孩子就有存在的價值，而沒有生孩子，就失去存在的價值呢？

那麼一次可以產好幾千顆卵的青蛙，不就比每十個月才能生出一個孩子的人類，更有存在價值嗎？

錢包說自己的存在，是為了有很多錢。如果這是對的，那麼窮的人因為沒有錢就不存在，而一個很有錢的人，他的存在意義就等於一個鼓鼓的錢包，這樣的存在聽起來有什麼好嗎？

玩具小汽車說，存在是為了玩樂。如果這是對的，那麼一個不斷顧著自己玩樂的人，他存在的價值應該比一個發明疫苗、讓大量人類免於死亡的科學家更高才是。但是會有幾個人同意這樣的說法呢？

面紙說，自己是為了讓別人利用而存在的。如果這是對的，存在只是為了當別人的工具，被利用完就扔進垃圾桶，我們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浴室裡的玩具小船說，自己是為了環遊世界而存在的，但是沒有人覺得玩具小船只在浴缸裡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一定要有不切實際的雄心壯志，才算有存在價值呢？

當一個人開始質疑自己的人生和人生意義，無法從中得到滿意的答案 、方向和心靈上的平靜，就會產生所謂的「存在危機（existential crisis）」。存在危機有可能發生在生命的任何階段，無論是幼兒還是老人，而且終其一生可能會不斷發生。

對於把存在想得非常虛無的人，存在其實比我們想像中更具體；對於把存在的價值想得非常高的人，存在其實比我們想像中更有價值。要處理存在危機，有兩個簡單的步驟，首先第一步是承認自己正在面對存在危機，第二步則是為存在定義，選擇屬於自己生活的意義。

做為一個差點就不存在的人，我對於自己微小而明確的存在，充滿愉悅，

因為每一個存在的危機，都是一個重新思考存在意義的轉機。